游玩《塔罗斯的法则2》的过程，就像是参加了一堂生动又简洁的哲学入门课。制作团队似乎不仅仅想让玩家在游戏中体验各种难解的谜题并推导出答案，更希望玩家在退出游戏后还能继续深思。游戏抛出了一个又一个与人类社会、自然，以及我们作为个人，与内在、外在世界息息相关的问题。
在我看来，这款游戏的综合表现并不逊色于《传送门》系列。《塔罗斯的法则2》不仅在量上（指占用硬盘）提升了十倍，场景也更加恢弘，还使用了更成熟的叙事技巧。当然，谜题设计更是有着大幅度升级。如果你喜欢那种纯粹的解谜游戏，而不是以往那些3A大作中为了平衡战斗或叙事而强行植入的谜题，那么本作一定能让你满意。
太美丽了新耶路撒冷
在开始之前，我们先来聊聊游戏所设置的背景：在《塔罗斯的法则1》中，人类已经灭绝。为了传承人类种族，最后的科学家运用了一种“拟境”技术，尝试创造拥有智慧的“数字生命”，并确保该设施能在人类灭绝后继续运行。经过无数次的迭代循环，机器最终诞生了第一个具有智慧的机械生命，也就是1代中玩家所扮演的主角。在《塔罗斯的法则2》中，这一角色被赋予了名字：缔造者“雅典娜”。
《塔罗斯的法则2》的故事紧接着第一部，雅典娜从虚拟世界进入了满目疮痍的现实，她的首要任务是重建人类（或者说机器人）社会。为此，她同样应用了拟境程序，开始制造其他机器人同胞。不同的是，雅典娜为其他机器人设定了一个特定的目标：在创造1000个机器人之后，就停止该进程。
这些机器人视雅典娜的指令为“终极目的”，在建造机器人社会的同时，不断创造新的机器生命。于是，名为“新耶路撒冷”的城市缓缓建立了起来。只不过在这个目标实现之前，这位伟大的缔造者便失踪了。
玩家所扮演的，便是这个机器人社会中的重要角色，即雅典娜设立的终极目标的实现：第1000个机器人。
不过，1000才刚刚落地几分钟，一个自称为“普罗米修斯”的巨大幻影就出现在新耶路撒冷，邀请1000与其临时建立的探险小组，前往一个遥远且与世隔绝的岛屿群进行探险。就这样，一段全新的解谜之旅，就在《塔罗斯的法则2》中展开了。
虽然故事情节听起来可能有点像大部分高概念科幻一样俗，但游戏讲述故事的方式却颇具趣味。这些机器人的社会体系尚未成熟，且它们也没有普通的物质欲望。便像希腊哲学家一样，终日讨论着各种哲学问题。
同时，它们对“新耶路撒冷”当前的状况也颇有微词，因为资源看起来即将耗尽，而理想的社会还尚未建立。它们担忧如果发生任何天灾，整个机器人社会可能就会灭亡。而1000即将登上的那座岛，可能就是拯救人类最后希望的火种。
克里特岛上的惊奇
普罗米修斯所在的岛上，被划分为12个独立的地区，每个区域都有着迥然不同的景色：北部封冻的冰原和雪山，南部炽热的沙漠丘陵，还有西侧温暖的湖边和海岸。在本作中，得益于新的UE5引擎（没错，这个解谜游戏使用了虚幻5），这些美妙的自然风光，可以很好地缓解解谜过程中的疲劳感。
虽然我觉得本作的地图略显过大算是缺点，因为实际“有价值”的场所并不多，导致关卡之间的移动距离相对较远。夸张点说，你可能需要花费和解谜差不多的时间，在游戏中的关卡间奔跑。不过考虑到游戏中还存在着一些场景间存在联动的“高难”谜题，空旷的场景布置倒也情有可原。
游戏的谜题设计相当出色，最简单的谜题类似在《传送门》中，拿起方块放到开关上打开门的程度。再复杂一些的谜题可能涉及使用连接器，将不同颜色的光线发送到相应的接收器上。随着游戏的进行，还会不断涌现出带有新机制和创意的设计。例如，某些机关允许你在特定的墙上打出暂时性的“门”，或使用能直接将玩家传送到特定位置的传送器，甚至有能够扭转重力让玩家在墙壁上行走的机关。
几乎每一个新场景，都会引入一个全新的机制等待玩家探索。此外，玩家在游戏中学到的解谜知识，还会被进一步组合使用，机关之间也会产生各种联动的效果。甚至游戏的关卡并不只是简单的堆砌，有时候场景本身就可以构成一个谜题。
与初代一样，《塔罗斯的法则2》也包括了一些附加题和“星星题”，这些谜题的机制比一般关卡更加难以理解。初见时，我甚至难以看懂部分附加谜题的构造。而“星星题”则需要玩家跳出传统的思维模式，从宏观上进行思考。游戏的关卡外部经常能看到雕像，上面预设了光线的连接路径；或是一些可疑的独立机关，但附近没有任何可用的道具。
由于游戏机制设计，通常来说是没法把关卡内的道具带出去的，但仍可使用一些“取巧”的方式，将这些道具“偷出来”，这是更高层次的“元解谜”（1代老玩家一般称为“Meta题”）。简而言之，你不仅要想办法解开关卡内的谜题，可能还需要观察关卡外是否有场景和道具可以利用。这也是完成主要谜题后，创作者提供给“高难玩家”更具挑战的玩法。
总的来说，《塔罗斯的法则2》中的谜题体量与前作相比都有显著的增强。尽管有些关卡遵循相同的设计范式，但解起来给人感觉很重复的谜题几乎不存在。比起单纯地将圆球放入圆孔、方块放入方孔那种直白、模式单一的解谜游戏，这种综合性的设计思路显然要聪明得多。我觉得真正有价值的谜题设计，是那种能让玩家有“我真聪明”的感觉，而不是“总算是把这破关给过了”——而《塔罗斯的法则2》中超过半数的关卡，都让我觉得自己很聪明。
寓教于乐的哲学课
我是不是忘记说了，这游戏其实还有个相当出彩的“角色扮演”玩法呢？作为机器人社会中最新的成员，玩家扮演的1000所展现出的解谜才能，备受其他机器人的期待。在岛屿上探索时，你也可以随时与五个性格、能力各不同的机器人队友交流现状，探讨哲学。还可以随时打开手机，观看其他999个机器人在社交媒体上的讨论，或对此发表自己的见解。
这个“RPG”玩法，某种程度上将整个游戏转变为了一种以哲学为主题的对话模拟器。一个简单的问候，可能会引出七八个问题，而根据你的回答，对方也会将话题进一步延伸。你会发现游戏中机器人的名字都非常有意味，大部分都是曾经人类哲学家、思想家或文学家的名字，而每个机器人也都带着各自的哲学观点和理念。
正是这个原因，游戏可以被称作是一堂“哲学入门课”。几乎平均每十分钟，游戏就会提供一种新的哲学观念。你将会深入接触并理解那些纠缠人类历史多年的“大问题”：我的感官到底可不可靠？真理是否存在？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道德观念能否被明确定义？美学和艺术的价值又是什么？个人权利与社会责任之间应该如何平衡？人工智能是否能够拥有情感？以及最重要的，存在的终极目的是什么？
游戏中还引用了大量哲学家和文学家的作品，通过他们的语言向玩家展示这些理论的精髓。你可以读到游戏对托马斯·霍布斯的《利维坦》的引用，以及阿尔弗雷德·丁尼生的《尤利西斯》诗歌，甚至对约翰·卡朋特作品的评论，里面有我最喜欢的《怪形》。
我认为游戏最出色的一点在于它只“阐述”理论，而不试图“教育”玩家。即便各种思想和理念交织其中，但游戏从未给出一个标准答案。游戏中的机器人会向你展示各种论调和思绪，你可以认同、反对，或只是回答“我也不知道”。
与那些通过道德拷问或两难境地来给玩家造成困扰的游戏相比，本作可以说温柔到过分。它就像桥边轻轻流淌的水，或是微风中摇曳的树枝，给人一种宁静和稳重。我认为这才是真正大师的作为——他教会你思考，而不是把答案摆到你面前让你选。就像游戏中的谜题所做的那样。
当然，与那些具体、可解的谜题相比，游戏中讨论的主题对玩家来说可能显得太过遥远和虚幻，甚至缺乏一定的现实感。好在解谜游戏的本质就是观察和思考，选择以哲学为主题似乎符合也提高了它的格调。至少对我这样只是对哲学稍有兴趣的人来说，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何谓塔罗斯的法则
实际上，下面这段文字已经超出了游戏评测的范畴。因此我将其放在最后，作为一点个人的思考，也为喜欢这款游戏的朋友们提供了一些讨论空间。
游戏中的角色虽然是机器人，但它们的行为与人类并无二异，这也是游戏中一个重要概念的延伸——即标题中提到的“塔罗斯法则”。
“塔罗斯法则”指的是，当一个人工生命或机器人能够做到人类能做的所有事情时，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就可以成为人类。而是从反面去思考：即人类在本质上可能也是一种机器。游戏中的机器人，也与希腊神话中的塔罗斯（Talos）有所呼应，尽管塔罗斯由金属制成，但如果没有类似血液的液体，它也无法行动。
如果再深入一点探讨，这个概念其实也指人必须被视为物质与精神并存的存在。单纯的意识或理性不能被称作“人”——人必须要有一个身体（Soma），而不能仅仅作为精神（Psyche）存在，物质的身体是我们人类的基本构成要素。
《塔罗斯的法则1》带来了这样的思考：什么才能让一个事物被称为“人”？仅是意识可以吗？电路模拟出的意识可以吗？而《塔罗斯的法则2》的出现，几乎给定了一代这个问题的回答。
与那些在面对哲学问题时，依赖古板文献和教条式理论的作品不同，《塔罗斯的法则2》提供的哲学内容是非常实际和贴近现实的。在游戏中，你可以看到每一个机器人都忙于各自实际的事务，而不只是坐在柱廊旁论道。它们负责的工作、所处的环境以及面临的挑战，都给它们的生活带来了不同的问题，也影响了它们的思考方式。玩家也可以通过观察它们的行为，等同地反思这些思想的价值。
经由这些个性的角色和立意极高的故事的引导，在绞尽脑汁的解谜后以一些适度且自然的小小思考作为调剂，正是我认为《塔罗斯的法则2》可以在不只是游戏领域，而是整个艺术领域都能够发出独特光彩的原因。
结语
有很多理由可以给《塔罗斯的法则2》一个高度的赞扬：其精巧且富有智慧的谜题设计，鼓励玩家跳出常规思维框架的挑战，或是深入浅出地讨论哲学这一复杂概念，以及出色的文案写作（与中文翻译）。讲道理，没点文学功底，聊哲学还真聊不动。
某种意义上，《塔罗斯的法则2》的确更接近于艺术领域。它不仅仅是一款游戏，而是一份对人类历史哲学的总结报告，也是一份对人类目前面临的现状与危机的深刻反思。在任何一个层面上，它都展现了一种温柔且强大的力量，去看待我们人类作为一个物种所犯下的种种错误，与所有如群星闪耀般的辉煌时刻。
我会说，如果有一天咱们人类真的灭绝了，要让我留存下什么东西。或者说外星人来了，有什么东西可以拿给它们看，那我绝对都会第一个把《塔罗斯的法则2》存下来或拿出去，因为它值得。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