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DC(Game Developers Conference,游戏开发者大会),游戏产业最重要的展会之一,每年都有大批游戏开发者为此远赴旧金山,但只有极少数人能得到登台演讲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讲,一年一度的GDC也代表着游戏产业整体前进的大致方向。
上个月刚刚结束的GDC2023,主题是“游戏的未来”(Future of Play),这似乎折射出了人们的一种想象:游戏产业将会迎来一个更辉煌、更具科幻感的时代,但在另一面,参与展会的开发者们却遭遇了一个相当残酷的现实问题。
人们在GDC上讨论的尽是这类很前沿的东西
在GDC的展厅内,有数名游戏开发者声称他们遭到了性骚扰,而在展厅之外的庆祝活动上,另一群开发者则遭遇了“下药事件”,有人将致幻剂一类的药物上偷偷放入了别人的杯子里,让这个人们本该愉快度过的活动蒙上了一层性犯罪的阴影。
以前有句话叫“玩游戏的没有坏人”,但在现在看来,倒也不尽于此。
一
3月26日,E3展会的业务发展总监Blomberg在推特上声称有数人在活动中被下了药。“活动”所指的是他在三天前举办的卡拉OK派对,趁着GDC展会的机会,他租下了一家俱乐部并邀请了不少开发者前来游玩,但谁也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事件曝光后,参与GDC游戏开发者们似乎陷入了一种人人自危的状态,集体声讨起了那几名犯罪者。
两天后,与Blomberg一同举办活动的朋友Taylor发布了事件的最新进展:他们正在查验宾客名单以找出犯人,但由于名单之外的人也有可能偷偷溜进聚会场地,因此这条线索并不全面。Taylor还雇佣了私家侦探,并试着与场地联系,以取得举办派对时的录像。
派对在一家名叫“Pandora”的俱乐部举办
已被证实的受害者共有2男4女,其中有一位已经前往警察局报了警。但由于参加派对的人数众多,谁也不知道警方究竟能不能找到犯人。
在发生这出丑剧的一天前,另一位游戏开发者也在社交媒体上炮轰上有人在GDC馆内提供的饮料里加入了酒精,还有两名女性开发者被人利用一些“话术”引诱到了酒店并遭到性侵。出于对事件与受害者的保密,她没有公开更多的信息,但至少那位强奸犯应该已被绳之以法。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游戏开发者也声称在GDC展厅内受到了其他人的性骚扰,但所幸没有受到更深一步的伤害。
就整个GDC曝光出的数起性犯罪事件来看,你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顶级游戏开发者参与的展会,还是某个治安奇差的贫民窟。在外网,这类在派对下药与诱骗别人的人被称为“捕食者”(predator),对这类人而言,通过一些手段实施的性侵就宛如一场“捕猎”,而为了避免在举证过程中受到二次伤害,不少受害者也会选择忍气吞声。
由于几起事件在社交媒体上闹得相当之大,GDC官方也很快在网站上发表了声明,他们声称“欢迎并包容女性加入游戏社区”,并决定增强针对此类案件的防范措施。
需要再次强调的是,GDC并非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展会,而是已经有着二十多年历史,世界上影响力最大的游戏开发者会议。但即便如此,它也仍未完全规避活动中发生的犯罪,这让展会的主题“游戏的未来”也显得颇有些讽刺,毕竟真正亟待关注的可能是当下正在发生的问题。
事件发生后,“游戏与网络防骚扰热线”(Games and Online Harassment Hotline)发表了一则声明,声称在GDC这类大型游戏展会上,每年都会出现“猥亵、骚扰与强迫别人吸毒”的情况,而且这种情况正变得越发普遍。
外媒Kotaku曾做过一个此类现象的简短统计,同样被下过药的还有参与波士顿PAX East会展的《最终幻想14》主播Sam Seum,芬兰游戏主播Andy Pyro也发过推文声称自己的一个朋友也被下过药,还是在她与一帮熟人同行的情况下。
从积极的一面来讲,组织派对活动的Blomberg在“下药事件”中没有推卸自己的责任,解决事件的流程也堪称楷模。但在更多情况下,并非每起性犯罪事件都能得到妥善解决,就像“防骚扰热线”所描述的那样,游戏产业中的性犯罪几乎从未停息。就目前来看,已经严重到了每逢大型会展期间他们都需要额外延长开放时间,来接待受害者的程度。
美国不少州都有个叫“酒精饮料控制部”的行政部门
在一部分人眼里,游戏产业可能一直是个涌现出令无数玩家魂牵梦绕的作品、不断造梦的乌托邦,但从那些性犯罪的受害者们的视角来看,游戏产业倒更像是个“捕食者”们的天堂。
二
2021年,美国加州公平就业和住房部提交了一份长达29页的调查报告起诉动视暴雪,文件中提及了暴雪内部对女性层出不穷的性骚扰事件,还有人曾因裸照被其他公司员工传阅选择自杀。这起诉讼案一度吸引了整个游戏产业的目光,且除了动视暴雪之外,EA、育碧、Techland,不少我们耳熟能详的厂商都出现过类似的性侵指控。
一群暴雪老员工曾建立过一个以罪大恶极的性侵犯命名的房间
相较于其他行业,游戏产业中所出现的性犯罪已经成为了一种结构性问题。
一些人将其归咎于大公司高层的独裁作风,就比如动视暴雪旗下负责开发《使命召唤》的Treyarch工作室主管Bunting,在性骚扰且已被调查证实,即将被公司开除的情况下还是被CEO科蒂克强行保了下来。从公司高层的角度来讲,保证商业的成功或许远比关注员工们的道德水平重要,这大概也能解释为什么Bunting的骚扰案件能被隐瞒了数年之久。
Treyarch工作室“T组”开创了《使命召唤》系列的僵尸模式
与其他行业不太一样的是,游戏产业带有着明显的“精英性”特征,有时厂商也会刻意包装出一些“明星制作人”,试图提升游戏的传播度。这也让那些披露事件的人往往在舆论上处于不利的地位,乃至将旁观者推往“受害者有罪论”的逻辑转而去批判那些曝光者。
另一种情况则是典型的“权势者”对下属的骚扰,“老滚5”的著名作曲家Jeremy Soule就曾被指控性侵,但受限于其在业界的声势与公司的地位,受害者在忍无可忍后才终于决定曝光此事,之后还得到了更多受害者的跟进指控。
被曝光之前,Jeremy Soule一度被视为游戏配乐领域的大师
近些年愈发严重的性别对立现象,也是游戏产业性犯罪愈发严重的诱因。
2014年的女权主义投机者Zoe Quinn在“玩家门”事件中似乎打开了游戏性别战争的潘多拉魔盒,她被指控利用身体交易与政治正确提高了自己做的“烂游戏”的评价。但如果这起事件仅限于争吵还尚可,它在如今看来就像是往满地的油上添了把火,让争吵的双方都极端化了起来。
就比如Anita Sarkeesian,她曾在当时开设过一个《比喻与女性》(Tropes vs. Women)的系列视频,讨论了一些电子游戏中对女性的刻板印象:比如被物化的女性、等待主人公拯救的女性等角色形象。从观点来看,她只是一个温和派,且无论人们同意她的观点与否,显然都不应该将讨论上升到生命威胁的程度——但仍有人发表匿名信说要在她办的讲座上用枪支屠杀观众,还有人在网络上声称要强暴她。
在这之后游戏产业的“me too”潮中,又成功曝光了大批有权有势的业内人士,比如在工作时给女员工“做按摩”的育碧副总裁Tommy Francois,以及PUA还强迫别人吃大麻蛋糕的育碧首席创意官Serge Hascoet。
从好莱坞爆发的“Me too”运动,在2020年席卷了游戏业
但与此同时,在运动中被“诬告”的人也有不少,就像《辐射》系列的传奇开发者Chris Avellone。在上个月,他刚刚打完关于性侵诽谤的官司,但对此进行报道的媒体却寥寥,而当少数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时,最终搅浑的仍是整个大环境本身。
缔造过无数经典CRPG的Chris Avellone被诬告的一瞬间就跌入了谷底
在可预见的未来里,“性犯罪”一时半会并不会消失,弥合人们之间的矛盾已经成为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像Chris Avellone遭遇的性侵诽谤事件,无疑也是正在让人们更加极端化:如果每个真正的受害者在曝光之前,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会被怀疑为“诬告”,那么游戏产业或许才会成为真正的“性侵”天堂。
三
尽管性别对立与身份政治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撕裂了玩家群体,但除了那些相互对立的争吵之外,所幸仍有人愿意站出来为公义发声。
就比如前文中提到的“游戏与网络防骚扰热线”,这个组织从2019年成立开始,就通过与精神卫生领域的专家合作,来援助那些受到创伤的人们。
在2018年,一群欧美游戏人还组建了“游戏工人联合会”(Game Workers Unite)。除了用罢工拷打那些过度剥削的老板之外,他们还曾在《底特律:化身为人》的开发商Quantic Dream爆发性骚扰丑闻时,为受害者们积极发声。
时至今日,它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全球化的、在多个国家都建立了地方组织的国际性工会。
游戏工人联合会的口号是“为公平劳动的未来而战”
在这些运动中,真正区分人群的不再是“男”与“女”的二元对立,而是团结在一起的普通人,对所有作恶者的斗争。
毕竟无论是那些性犯罪的实施者,还是依托政治正确牟利的投机者,与绝大多数安分守己乃至受到伤害的游戏开发者都不是同一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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